周词淡淡笑道:“一夜未睡,从子时你喝下药,直等到天亮你才醒。”小满刹那间全明白了,心里忽然温热温热,揪得好紧,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他这个少爷,一定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她两只眼睛盯着周词半天没说话。“怎么了?吃不下?”小满拨浪鼓似的摇头,她双唇一抿,把筷子尖还冒着热气的面送到他嘴边,小声说:“你也吃,我们一起。”“好。”他就这筷子低头咬下去,小满这才展颜一笑,心定了几分。
尘粉如烟散去,周词狐疑不已:“乡人常用香灰治病,或药到病除,或仅仅腹痛一阵而已,却从未见人手脚冰凉昏睡不醒的,为何她会……”
“你也说,有人腹痛,有人药到病除,故此法因人而异,而尊夫人体质恐与其相冲,百害而无一利。”
周词了然于心,连忙追问:“道长可有救治之法。”
道士微一颔首,欣然答道:“我有副方子。”
“道长请讲。”
道士轻捻胡须,缓声说道:“取石下青苔,夜半玉芙,寅时薄霜,叶上晨露,各三钱,熬药煎服,一帖即可。”
周词只觉得这不似药方,倒像什么秘诀偏方,一时半信半疑,道士瞥了眼门内淡淡一笑:“宜早不宜晚,府上有人命关天的事,我还是暂去别家讨水喝吧。”
道士转身走入雨中,刚迈出两步,又回头提点道:“此方必须取你的一滴血做药引,切记切记。”说完,道士眨眼就隐没在青山田野间,独留周词定定看着那白瓷碗。
他出了会儿神,忽冲里头大喊道:“阿七,我出趟门,你好好照顾少夫人!”
阿七一听,忙问:“少爷你去哪儿?”
“出去找药。”
“可都这个时候了啊。”
“只要可以救她,在所不惜。”
阿七张了张嘴又闭上,只觉得拦也没用,拦也拦不住,眼睁睁看他大步走向夜色,没入一片漆黑。
青苔只在石阴面,周词翻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块才取下三四钱,又硬生生敲开镇上花匠的门,睁大眼候到子时,准点采下数朵玉芙。一夜不睡熬至寅时,白霜不过极薄一层,他弯腰近乎脸贴着草地细细收集,一片一片险些直不起腰,待到晨光初绽,再取一小瓶叶上晶莹的露水,抬头才发现已是东方既白,澄空初霁。
太阳照常东升,直照耀床头,窗台屋檐的雨水渐渐晒干。
小满却觉如坠深水,气息将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只想拼命朝水上光点浮动处游去,可四肢并划愈来愈沉重,光点幽幽晃动着,她拼劲气力探头钻出水面,一瞬间,不由猛吸一口气。
小满一下坐起,大口喘息着,胸前后背都出了一身汗。睁开眼,窗外阳光刺目,周词正静静趴睡在床边,传来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她平复了会儿顿感恍如隔世,阳光洒落他肩头,小满情不自禁在他头顶摸了摸。
不料周词在此时伸手,将她的手温柔握在掌心,他的声音听来喑哑疲惫却含着难掩的喜悦:“我等了好久。”
“嗯?”
“你睡了整整两天。”
“这么久?!”她惊讶地跳到地上,躺了两天的脚有些不听使唤,甫一着地双腿竟是绵软无力,眼看就要直挺挺摔下去,周词起身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他身上有泥土混着露水的味道,但出奇的好闻,温暖宽和的怀抱包裹她的周身,小满动弹不得,心头如擂鼓般砰砰乱跳:“你、你做什么!”
周词笑问:“我做什么了?”
小满叫道:“现在!”
“我怕你像刚进门时那样,总是给我惊吓。”他收紧手臂环抱得愈发紧了。
小满立马站定,挣扎着要推开他:“我站稳了,你松开吧。”
周词没有放手。
“好啦好啦,怕什么,我又没死。”小满眉头微皱,半抬起手停留在身侧犹豫了一下,最终落在他肩头,轻拍了拍,“至少在你如愿以前,我绝不离开。”
“嗯?”周词听得疑惑,松了手凝视她,小满趁机挣脱一步跨坐到桌边,轻咳了两声后,迅速拿起手边的杯子说道:“对了,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我好像突然就……”
“有人在你的水里掺了香灰。”
小满反应了一下,头脑顿时轰地炸开,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区区香灰对寻常人算不得什么,可对未满千年道行的妖而言,足以减损修为,甚至让神魂与许小满的身躯彻底分离,她斟酌了一番极力平静道:“你确定是香灰?”
“嗯,镇上的大夫不知为何都束手无策,幸而遇见一位道长,他一看便断定是香灰,好心开了副药,只一贴你便醒了。”
听见“道长”二字,小满便知晓了八九分,心底也不由一寒。
平白无故为何有香灰,若说下人不小心那也太过古怪,怎不是别的偏偏是香灰?还是说有人识破了她的真身存心要试她一试?
三妹绝无可能。韩定睿?进花厅前的确有丫鬟说过他要往茶水里放些什么,之前就能动手没必要等到宴席,他那性情也是藏不住事的。韩照良也不对,初次见面便不分青红皂白?不太可能。若说是那魏长风因客栈之事报私仇也有些牵强,他如何知道我并非凡人,还要在别人家下手。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肚子倒先不争气地叫起来。
从韩家离开后她就没吃过东西,小满直懊悔没在宴席上狠狠吃一顿。
她叹了口气,倒头躺回去:“好饿啊……”
周词问:“想吃什么?”
小满舔了舔发干的双唇说:“吃面吧。”
“好!”
他冲到阿七房间,一推门,阿七四仰八叉睡在床上,被子也没盖。他也是一夜没合眼,直到周词回来,眼看着少夫人把煎好的药喝完他才回房躺下,现在正是睡得香的时候。
周词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俯身轻拍了拍问道:“阿七,家里还有面么?”
静了几秒,床头传来糊里糊涂的声音:“嗯,有……”
“怎么煮面?”
阿七揉了下眼睛说:“我来……”
话才说完,他手一放便又睡着了。
“阿七,阿七!”
周词叫了两声,他闭着眼咕隆咚翻了个身,抱着床头的被子委屈又无奈:“少爷啊少爷,你怎么连面都不会煮啊……”
周词顿时哑然,扶额靠到床边掐了阿七几下,终是在半梦半醒里听他把方法交代清楚了。
道士那贴“仙药”自然神奇,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小满身体已完全恢复,正趴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架子上的书。
周词端着面走进来时,她匆忙把书塞进被子,走到桌前笑道:“真有面吃呀?”
他点点头,小心翼翼把一整碗面放到桌上。
小满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一筷子下去囫囵一大口。
周词问:“怎么样,好吃么?”
小满说:“好吃啊,阿七的面越做好了。”
筷子随手一翻,面条下竟还卧着两个鸡蛋,她有点惊讶,一抬头正撞上周词的双眼,有些热切,也有些不寻常。
她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衣带晨露,鞋边粘泥,袖子也被勾破几个洞,衣服下摆挂着枯草屑不说还白乎乎沾了不少面粉。
想到先前他趴在床边的憔悴模样,小满不禁问:“你几时睡的?”
周词淡淡笑道:“一夜未睡,从子时你喝下药,直等到天亮你才醒。”
小满刹那间全明白了,心里忽然温热温热,揪得好紧,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这个少爷,一定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她两只眼睛盯着周词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吃不下?”
小满拨浪鼓似的摇头,她双唇一抿,把筷子尖还冒着热气的面送到他嘴边,小声说:“你也吃,我们一起。”
“好。”
他就这筷子低头咬下去,小满这才展颜一笑,心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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