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张芳芳哀悼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校考的日期在步步逼近。
或许是知道她家出了变故,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些敏感的同学害怕的是,若主动去慰问她,会在不恰当的时机勾起她悲伤的情绪。而更多同学害怕的是她浑身上下笼罩着的阴霾,仿佛悲伤是一种会传染的瘟疫。甚至连杜德丰这种时不时骚扰她的牛皮糖,在这个时间段都对她敬而远之起来。当张芳芳发现自己参与女生团的食堂聚会时,她们也有些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后,便找了一些敷衍的借口独自进食了。
让她觉得有些惊讶的,反而是她高一时的同桌丁慧君。那个曾经畏手畏脚、成天跟在她身后的眼镜女孩,在突然疏远她两年后,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剪着利落短发、表情凌厉的标准优等生。一天张芳芳在食堂独自吃午饭时,丁慧君突然走了过来,面色凝重,像完成间谍交接任务一般,迅速放了一盒草莓奶茶到她的桌面。
“节哀。”
语速极快地丢下这两个字后,没等张芳芳回应,丁慧君就迅速转身离去。张芳芳看着桌上的草莓奶茶,那应该是丁慧君刚才排队去学校小卖部买的,刚从暖柜里拿出来,甚至还有些烫手。高一的时候,丁慧君就知道她喜欢喝这个。张芳芳暗自感慨,没想到她还记得。
除了丁慧君,向她表达关怀的,就只剩下陈朗。在张芳芳告诉他自己已经拍完了那卷胶片,并决心将其用作校考的作品集时,陈朗与她相约周末到一个两人之前都没有去过的小公园见面,届时也能一起用他新买的胶卷一起拍点什么,然后他赶在校考之前,把这些胶片都洗出来。他微笑着告诉张芳芳,自己最终还是决定用他借给她的那台相机里的那十张照片当做校考的作品集。
“我知道这卷对你来说很重要,毕竟是和你母亲有关的。”
张芳芳愣了愣,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定会好好把它们洗出来。”
“谢谢你。”
“不过,一旦想到我们的作品一起藏在胶卷里,那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陈朗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感慨后,张芳芳的脸一下子红了。但她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不自然,于是努力落落大方地接上了一句发自内心的祝愿。
“那希望我们能用胶卷里的作品,一起考入北城电影学院吧。”
“一定可以的。”
这样的想法,让悲痛的张芳芳提起了一股气——因为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她的愿望,还是母亲的愿望。
第二天就是周末,张芳芳把相机放进原本的相机套里,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在书包里头,甚至还加了两件衣服以防它遭受碰撞,然后才放心地背上包出门前往和陈朗约好的公园。她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然后才收到陈朗那条写着“可能会迟到一些,抱歉”的短信。
但她当然不会怪罪他。她找了个公园的板凳坐下,把书包放好,然后便开始了等待。她看着脚下摇曳的树影,放空了大约十分钟。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了,显示是陈朗打来的。
“我好像找不到你的位置,你在哪?”
“我就在里头的一个长椅上……这样说好像确实不太具体。”
“我第一次来这似乎有点迷路,还有什么路标吗?”
“这个公园不大,我看看你是不是在附近。”张芳芳站了起身,走了两步,四处观察,“还是说你在门口?”
“我这附近好像也没什么具体的指示……”
电话里的陈朗听上去有点困扰,让张芳芳有些惊讶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也许是迫切地想让他不再烦恼,也许是她想着能够多见他哪怕一秒都好,张芳芳把寻找陈朗的范围变大了。就在她即将走到公园门口时,却在那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秦儒。
张芳芳屏住呼吸,立即往有树遮藏的地方闪躲。过了一会儿后她才看清,秦儒身边还有一个女孩,被他挽在怀中。那女孩的头发卷着大波浪,看上去似乎有点走神,并且在观察四周。那女孩的头侧到张芳芳的方向后,张芳芳急忙躲到大树后头。即便只有那么一眼,张芳芳还是认出了那个被秦儒挽着的女孩——她的学姐,女生团的一员,陈丽。
“喂?芳芳?你在哪?”
陈朗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将张芳芳吓了一跳。即便不太可能,但她下意识地担心这微弱的声音会引起秦儒和陈丽的注意。她急忙按下了挂断键,然后给陈朗发短信。
“千万不要到公园门口。”
陈朗没有回复。接下来又过了漫长的十五分钟。即便张芳芳没有确认秦儒和陈丽此前去往的方向,但她确信两人至少已经远离了此处。这之后,她才提心吊胆地抄小路往原本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拨通陈朗的电话,陈朗很快就接了。沟通一番后,陈朗才意识到自己是从公园的后门进来的,于是两人的方位指示一直对不上。二人总算在长椅前会面后,张芳芳已经出了一身汗。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点……不认路。”
陈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是张芳芳第一次见到他有些窘迫又可爱的一面。然而此时的张芳芳惊魂未定,她没有余力多想些什么,只能脸色苍白地朝陈朗挤出一个微笑来作出回应。而这个微笑正好撞上他担忧的神情。
“对了,刚才公园门口怎么了?”
陈朗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张芳芳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她的脑内天旋地转。关于她和秦儒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然而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想要告诉陈朗的冲动。
“我见到了秦儒。”
“秦儒?”陈朗皱了皱眉头,“你是说那个已经毕业了的师兄吗?”
“是。”
“他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张芳芳看着陈朗。她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于温柔了。于是张芳芳脱口而出。
“我初一的时候,他对我做过不好的事情。”
说出这句话后,她便开始感到恐惧。此前,她的倾诉欲完全压到了她的理性,但是在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陈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她究竟该如何告诉他这段如此难以启齿的过往。
但就和初一时的那个上午一样,陈朗依旧是那幅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什么都没有问,仿佛他知道一旦追问什么,就会给张芳芳带来伤害一般。
“那我们以后离他远点。”
陈朗看似轻描淡写,却十分认真地说出了这一句话。张芳芳觉得自己心中的那块悬置了许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好。”
她神情舒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陈朗刚刚用的词是“我们”。
为了不让陈朗发现自己表情的变化,张芳芳低着头,尽可能地让自然垂下的头发盖住自己的脸庞。而陈朗或许将此读解为张芳芳的心情依旧不好。他急忙转换语气,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们来拍点什么吧……对了,你把相机给我,我换个卷。”
“啊,好的,我马上……”
张芳芳松了口气,急忙低着头转身去拿长椅上的书包。她直接将手伸进包里,然后才意识到有一些不对。
书包的拉链一直开着吗?
张芳芳的心猛地一沉。她不停地在书包里翻找着,没有。她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没有。她把整个书包翻了过来,没有。她开始焦急地在长椅附近打转,还是没有。
陈朗借给她的那台相机消失了。那卷独一无二的、藏有两人未来梦想的、铭刻着她与母亲之间最后时刻的胶卷,也与之一起不翼而飞。
张芳芳在公园精神崩溃了。陈朗安慰了张芳芳两个多小时后,她才终于平静下来,不过与其说那是平静,用“不再发抖”来形容会更精准。
张芳芳像一个卡住的唱片机一般,不停地向陈朗重复着道歉,关于弄丢了这台昂贵的相机,但更重要的,是关于弄丢了相机里陈朗的作品集照片。她知道这一切都难以复刻,不可挽回。
然而陈朗一直很冷静,好像比起他自己的事情,张芳芳的痛苦更让他揪心一般。他沉思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除了安慰和“没关系”之外的话。
“为了作品集,我准备了很多套照片。弄丢这一套虽然可惜,但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致命的影响。但你呢?”
被愧疚淹没的张芳芳眼神空洞,愣愣地盯着前方。
“……我不知道。交点之前的习作吧。”
“不行。”陈朗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看过你之前拍的东西,它们太过于散乱了。而且……对不起,为了你好,我必须要直截了当地评价。”
“你说吧。”
“它们不够好。至少,达不到北城电影学院的要求。”
张芳芳将眼睛垂了下去。其实在这个时候,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陷入了全方位的绝望之中。
“要不然,你就用我的作品去考试吧。”
张芳芳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的是陈朗那如大海般波澜不惊的微笑。那微笑像是在同情她,又像是在抚慰她,同时,像是在下定决心拯救她。
陈朗又一次当了她的光。
掉链子
大海般波澜不惊的微笑。一度很想成为这样一直波澜不惊的人,但也许如实做到这一点的底层原因是不在意。在意会漾起涟漪,一如现在的陈朗。
谢谢你的分享,看到这样细腻的评论我很幸福
完美的没有情绪的人看起来像是伪装的假人
很好的洞察~
我怎么觉得陈朗是嫉妒把她的相机偷了
真的是她自己弄丢的吗 不敢相信
陈朗偷的吗
陈朗会不会也在骗她
不但以最坏恶意揣测每一个男角色。动机成立,又一次人造「共谋」。